。这种卖血人生本来是够凄凉、悲苦的,可由于许三观的乐观和幽默,他硬是在这种人生中找到了乐趣,使悲苦的人生变得适合于自己继续生活下去。他为了还清因一乐打人而欠下的债,去卖了一次血后,回来对许玉兰叫道:“我卖血啦!我许三观卖了血,替何小勇还了债,我许三观卖了血,又去做了一次乌龟。”他和林芬芳的私情被许玉兰知道后,遭遇惩罚,天天在家里满头大汗地煮饭炒菜,邻居就此笑他,他就说:“没办法,我女人抓住我把柄啦。这叫风流一时,吃苦一世。”困难时期,三个儿子饿得眼冒金星,许三观突发奇想,说:“看在我过生日的份上,今天我就辛苦一下,我用嘴给你们每人炒一道菜,你们就用耳朵听着吃了,你们别用嘴,用嘴连个屁都吃不到,都把耳朵竖起来,我马上就要炒菜了。想吃什么,你们自己点。一个一个来,先从三乐开始。”大约为了与许三观的幽默相称,余华的叙述也变得充满了幽默感,比如,他这样写许三观、阿方和根龙三人卖血前喝了太多水之后的走路情形:
们三个人来到了医院的供血室,那时候他们的脸都憋得通红了,像是怀胎十月似的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阿方和根龙还挑着西瓜,走得就更慢,他们的手伸开着抓住前后两个担子的绳子,他们的手正在使着劲,不让放着西瓜的担子摇晃。可是医院的走廊太狭窄,不时有人过来将他们的担子撞一下,担子一摇晃,阿方和根龙肚子里胀鼓鼓的水也跟着摇晃起来,让两个人疼得嘴巴一歪一歪的,站在那里不敢动,等担子不再那么摇晃了,才重新慢慢地往前走。(15)
一次卖血,在余华的笔下变成了一幕生活的幽默剧,沉重感被缓解了,生活开始显露出它亲切的面貌。因此,幽默在余华小说中的应用,不仅是一个叙述策略,它更体现为人物的生活智慧,成了人物经历苦难生活必需的润滑剂和佐料。余华说:“我想有朝一日幽默会成为我的一种理想。”(16)《许三观卖血记》开始了他对这个理想的叙述实践。余华是想通过幽默来与现实建立起一种新的关系,他不再对残酷的现实表示愤怒,更不愿意为了现实的苦难和血腥,而仇恨什么,他大概觉得这样对待现实未免显得太过偏狭了,于是,就选择了幽默,以证明自己经历了与现实的各种冲突之后,开始获得宁静、平和与宽广。
回忆、忍耐和幽默,是余华缓解苦难生活所应用的主要的叙述方式,他的三部长篇,使得这三个词在现实面前熠熠生辉,而苦难,却因着它们的有效缓解而敛去了暴力和耻辱的色彩,开始变得遥远,变得温和,变得与受难者血肉相连。与八十年代余华的暴力叙事相比,九十年代的余华对现实显得过于宽容了,甚至还有点含情脉脉,尤其他在《许三观卖血记》里对苦难所进行的喜剧化处理,更是使苦难丧失了给人物和读者带来自我感动和道德审判的可能,它成了生活的馈赠,成了生活中我们必须经历的环节,成了现实得以展开的依据,成了存在的基本内容,我们惟有接受它,如同一个伟大的母亲在爱中接受美丑不一、智商不一的孩子们;母亲如何不能选择孩子,我们也照样不能选择生活的幸与不幸,你所能做的,不过是服从生活给予你的全部事实。而克服生活中的不幸,靠的也只能是生活本身——生活在生产苦难的同时,也生产麻木、幽默和乐观,后者使前者变得可以忍受。这似乎就是余华所发现的“活着”的哲学,它的里面,充满了中国式的智慧,当然,也充满了中国式的思想局限。
5、遭遇不是生存
我要继续追问的是:人类的苦难真的在余华笔下得到了缓解,并消失于乐观和幽默之中了吗?不。苦难如果作为一种遭遇,它的确是会过去和消失的;但如果苦难作为一种存在,它就将贯彻在人的整个生存之中,永不会消失,除非死,才能终止它在你身上的继续存在——而死亡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更大的苦难呢?因此,苦难是人存在的基本状况,或者说,人就是害怕苦难而又不能不忍受苦难的一种存在,如叔本华所言:“欲求和挣扎是人的全部本质,完全可以和不能解脱的口渴相比拟。但是一切欲求的目的却是需要,缺陷,也就是痛苦;所以,人从来就是痛苦的,由于他的本质就是落在痛苦的手心里的。”(17)一个作家,如果真正看见了这个存在论上的答案,他就不会轻易有乐观思想,也不会轻易让他笔下的人物放声歌唱,因为乐观或快乐,在整个二十世纪的历史现实中缺乏充分的理由。所以,二十世纪的文学史,几乎就是一部人类的苦难史。除了苦难,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内容值得作家们殚精竭虑地去书写呢?
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个快乐的典型,那就是加缪笔下的西西弗,他在推石运动中感到快乐,可他“是个荒谬的英雄”,“他之所以是荒谬的英雄,还因为他的激情和他所经受的磨难”。对这样一个人,加缪称,“应该认为,西西弗是幸福的。”为什么呢?“因为它的主人公是有意识的”,“造成西西弗痛苦的清醒意识同时也就造就了他的胜利”,而这种痛苦的清醒意识,使西西弗拥有了快乐,因为“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荒谬的人知道,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在这微妙的时刻,人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之中,西西弗回身走向巨石,他静观这一系列没有关联又变成他自己命运的行动,他的命运是他自己创造的,是在他的记忆的注视下聚合而又马上会被他的死亡固定的命运。”(18)用西西弗这个形象来比较余华笔下的福贵和许三观,我们便会发现,这二者从人的存在质量上来说是有天壤之别的。西西弗的存在是有意识的存在,“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他的命运是他自己创造的”,他在痛苦面前一直没有失去自我;但福贵和许三观就不一样了,他们没有抗争,没有挣扎,对自己的痛苦处境没有意识,对自己身上的伟大品质也没有任何发现,他们只是被动、粗糙而无奈地活着;他们不是生活的主人,而只是被生活卷着往前走的人。无论是徐福贵,还是许三观,他们都是被命运俘虏的人,他们没有任何能力承担命运的变幻无常,也没有任何一刻有“痛苦的清醒意识”。——对于这样毫无存在自觉的被动生存者,他们有什么幸福和快乐可言呢? 而余华居然要在《活着》的最后,试图让我们相信福贵与那头老牛的角色互换、相依为命,是幸福的,那是经过漫长的苦难之后换来的片刻的宁静;在《许三观卖血记》里,余华也要我们相信许三观是快乐的,幽默的,他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血来换取全家人继续生活下去的权利,因此,他还是聪明而无私的。这些,就是余华向我们出示的乐观主义和活命哲学,但我此刻对这种思想发生了深深的怀疑。尽管余华指着《活着》说,“我感到自己写下了高尚的作品”,(19)但我还是认为余华忽视了这种高尚里所包含的虚假性——福贵对苦难的承受是被动的,他的乐观也是盲目的,他虽然学会了用同情的眼光看待世界,也仿佛有着那头老牛一样的超然,但是,存在的幸福并不会因此而到来。为什么呢?因为人和牛毕竟是不同的,牛永远不会追问“我是谁”这样的问题,但人会,人在被迫反省自身时会进入到“人是谁”、“人何以为人”这样的意识和疑问中,这是人和动物的一个界限。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在目? 靡荒型颖耷咭黄ジ咄反舐硎保刑镜剑绻B碇雷约旱牧α恳热舜蟮枚啵死啻哟酥蠼运俏蘅赡魏巍H肥担B硗橇恕拔沂撬保瞬荒芡钦獾悖裨蚓陀攵镂抟炝恕:5赂穸担笆澜纭笔蔷腿说木裥远缘模锩挥小笆澜纭薄涫狄裁挥猩睢N耍痘钭拧返阶詈螅9笾鞫峭防吓3莆9螅胱约和鞫约旱拇嬖诘韧诙锏拇嬖冢导噬暇褪嵌浴拔沂撬闭庖晃侍獾姆牌褪切甲约捍尤说摹笆澜纭崩锿顺觥庖馕蹲乓桓鋈硕宰陨淼拇嬖谧跃醯姆牌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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