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制他律的生存方式为合理和安全的选择，可以看到，毡巴秉承X海鹰的命令监视王二并向她告密而遭到王二的痛殴，此一系列事件呈现的是毡巴为学好而受惩的无辜，他只具儿童式的辨别和判断能力，未能深究告密对王二造成的政治陷害及其致命后果，毡巴后来与X海鹰的婚姻与其说是两性意义上的结合，不如说是毡巴这个停止成长的胎儿向母胎的回归和逆退。总之，毡巴是一个阻滞于青春期的未得成长的个体，其不成熟的一个主要表现是性的匮乏与缺席。

不同于毡巴的自我压抑与自我停滞，王二因革命禁忌而生的性欲的转化式发泄与X海鹰因革命召唤而生的性欲的扭曲想象和受虐升华，都呈现出性爱本能所不具备的复杂性，“革命”与青春期的性萌动都是具有不可估量的破坏和建构力量的元素，对个体而言，两者构成一对相互龃龉、争夺和撕扯的力量，较量的结果是“性爱”以扭曲的身体语言和“牵强附会”的理由解释向“革命”皈依和投降。在王二与“姓颜色的大学生”之间展开的是一场“无性的性爱”，其历史背景是热火朝天、声色俱烈的“武斗”，其物质环境是如“铁蒺藜”般兼具堡垒作用和废墟形貌的楼房，“性爱”在战斗的间隙和战场的黑暗中以一种受无意识和潜意识导引和支配的身体探究和交流呈现，但又严格受到革命意识的绝对掌控，青春期的身体冲动不断转向、投入、发散于“火力战”、“白刃战”、“冲锋”、“筑城”等革命行动，性欲本能不断转化为发明创造的动力和智慧（王二沉浸于改装“投石机”的工作），在这种转化和移情的作用下，积聚的冲动被部分泄导，但此种权宜之策并不能克服、更无法正确疏导“性欲”，因“革命时期对性欲的影响，正如肝炎对食欲的影响一样大”，“性欲”找不到突破口和有效的实现方式，这看不到尽头的人为延宕，造成身心疲惫和人格分裂，呈现一种病态，即所谓“不能为人”。

王二与X海鹰之间的“性爱”也横亘着“革命”这一巨大障碍，X海鹰由于听多了关于日本鬼子强奸中国少女之类的忆苦思甜报告，把任何“性交”都认定为“强奸”，她自导自演的与王二之间的“性爱”游戏是对报告记忆场景的模拟和想象性再现，她所孜孜以求的不是女性身体遭遇的真实创伤，亦非通过饰演角色所促发的精神屈辱，而是藉“克服”、超越肉体的玷污和精神的羞辱而焕发的强大的“革命意志”和强烈的“忠贞感情”，小说屡次出现下面的场景：“我伏到X海鹰身上时，她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上显出极为坚贞不屈的样子；四肢叉开，但是身体一次次地反张；喉咙里强忍着尖叫。那个样子几乎把我吓住了。所以我也把自己做成个X形，用手压住她的手腕，用脚抵住她的脚面，这样子仿佛是在弹压她。X海鹰的身体是冷冰冰的，表面光滑，好像是抛光的金属。”在这两具年轻躯体的性交表演中，同样携带着性爱所特有的攻击和征服的力量，但它不是单纯的快感实现方式，也非传统性别叙事中“男强（主、上、尊）女弱（次、下、卑）”模式的再现，实施“弹压”的王二作为“被帮教者”是在完成“帮教者”X海鹰指定的科目，“弹压”的寓意和目的完全由后者界定，换言之，王二必须扮演“蹂躏者”的角色，以助X海鹰从受虐想象中获得精神自慰—“她觉得自己刚经受了严刑拷打，遭到了强奸，忍受了一切痛苦，却没有出卖任何人。”所以，X海鹰拒绝王二提供的“有奸情”、“未婚同居”等二人关系的解释，她坚持自己“受虐者”的身份，视性爱关系为想当然的施虐一受虐关系，因此，在剔除爱而滋生恨的性交中，X海鹰的身体变成了“冷冰冰”的“金属”，这块“金属”所祈望的是硬梆梆的崇高感。

显而易见，在这场由X海鹰“胡乱编派”的性爱剧目中，王二被迫充当了她精神自慰的道具，而在“革命”这一更宏大壮观的剧目中，他们都不免于“玩偶”的命运，被误导和利用的不仅是“性爱”本身，更是“性爱”中的人。这一主体迷失的悲剧在X海鹰身上表现得尤为曲折深邃-X海鹰被摆到队列里的时候，看到对面那些狠心的鬼子就怦然心动。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是被排布成阵，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出于别人的摆布。所以她的怦然心动也是出于别人的摆布。她的一举一动，还有每一个念头都是出于别人的摆布。这就是说，她从骨头里不真。”因之，发生在X海鹰身上的“革命时期”的“性爱”不仅不是个体自我建构的积极因素，反而是其被外力掌控、渗透之力度和深度的标志，除此之外，她还充当了“摆布”力量的传导媒介，将其强化后施之于王二这样处于更弱地位的“玩偶”，她用她的“凶”，用她的痛骂，用她的仇恨，来激发王二的“残忍”与“杀气”，以便在这个“平庸的世界”获得“受考验的机会”，将“魂梦系之”的“秘密工作，拷打，虐杀”以“性交”的方式履行一遍，并以对“性虐”的坚忍承受昭示、张扬其“革命意志”的坚贞不屈。然而，这里存在一个悖论：对革命的激情和忠贞证之于“性爱”是一种不兼容的困境，既“被强奸”又“保持童贞”的女性身体是不存在的。X海鹰通过一条“鲜红的内裤”在象征意义上“解决”了这一矛盾，“鲜红”所代表的既是失贞的处女之血，更是因奉献鲜血而愈加纯粹的革命品格，X海鹰的欲求在于精神上的贞洁，此即“童贞就是一种胜利，它标志着阶级敌人还没有得逞”的内在逻辑，而“胜利”是当代“革命历史小说”所建构的唯一结局，它提炼并贯彻了一个叙事原则：涉及先进阶级领导的革命不论经历多少波折，其叙事终点必然落在“反败为胜”和“从胜利走向更大胜利”的一个个胜利标注点上。这也是革命时期性爱逻辑的归宿。在X海鹰看来，其逻辑的不完整性—“革命的性爱”和“不革命的性爱”在划分和命名依据上的不合逻辑——在这一归宿面前应该而且可以被取消和忽略，其不可避免的结果是，“性爱”被“革命”的大刀阔斧镂刻成叠加在一起的符号——两具呈“X”状的躯体，只不过一方主动定格，一方被动从之，前者是“摆布”的对象和协同共谋者，后者对“摆布”和“摆布者”有清醒认识和自觉抵制，但却无力挣脱和消除这种“摆布”。所以，X海鹰和王二之间是一种以虚实混杂、身心分裂为前提和特征的双向二度错位的强奸／被强奸关系，王二的身体语言描摹出其本能被动集结、等待指令的受控状态：“在她家的床上，王二总喜欢盘腿半跪半坐，把双脚坐在屁股下，把膝盖叉开，把手放在膝盖上，这时候整个人就像一朵扎出的纸花，或者崩开了的松球——从一个底子（王二的屁股）里，发射出各种东西：他的上身，他的折叠过的腿，他的阴毛和阴茎（它们是黑黑的一窝），每一件东西都坚挺不衰。”这一以“性”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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