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促成其出世心態上形成共?。 何謂「個體的感性生命」?個體的感性生命,就是人的本然生命,或者說自然生命。儒家的有道見無道隱,兼善與獨善,名義上是求其真志,實質上是以自我為中心,「保全性命於亂世」。道家之隱,更是為了養真保全,養生延年,竟至煉丹吃藥,入道成仙。而被儒道思想改造後的禪宗,個體的本然生命甚至成了超越之途的最後根據。正是在對個體感性生命的共同珍視上面,中西文化才在郁達夫那裏達成某種「默契」,共同規約其產生如上所述的出世心態。 三 郁達夫的「出世」問題,本質上是一個靈魂安頓的問題。換句話說,郁達夫通過出世意向來安心置身,逃避現世這個涕泣之谷。有趣的是:為甚麼偏偏是出世來安頓郁達夫的靈魂?換一種問法:何以不能在現世承擔中來安頓靈魂? 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要清理:在上述郁達夫的文化心理結構中欠缺甚麼,而使他在心理意向上拋棄現世?我認為是欠缺苦難承擔意識。認識到現世人生的苦難性,為了個體感性生命而意欲逃避苦難,而上述的文化恰恰為他提供了逃避的正當性和逃避之法,於是產生出世心態就在所難免。 這樣說似乎有些不太公平,郁達夫在其文學敘事中曾經流露過苦難承擔意識,有時還顯得較為強烈[4](頁18): 啊!農夫呀農夫,願你與你的女人和好終生,願你的小孩聰明強健,願你的田谷豐多,願你幸福!你們的災殃,你們的不幸,全交給了我,凡地上一切的苦惱,悲哀,患難,索性由我一人負擔了去吧。 這是以道成肉身、降臨現世、受苦受難的救世基督自況。郁達夫曾一度具有濃厚的基督教意緒。在十七八歲這一重要的人生關口,他曾兩次進入教會學校,過著「叩頭蟲似」的生活,《聖經》、禮拜、?告是「必修重要課目」,「這一種信神的強迫」,使他受到了基督教文化的直接影響[4](頁643),再加上諸如列夫‧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擁有基督教情懷的作家作品的長期浸潤,郁達夫表現出一定的苦難承擔意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由於儒道釋文化強大的同化力,基督教沒有成為郁達夫的信靠,更沒有成為其靈魂的安泊之所,當然,也就不會是其生命價值的意義之源。 為何欠缺苦難承擔意識呢?是因為郁達夫在西方啟蒙理性的規約下,所接受的儒、道、釋文化沒有給個體承擔苦難以意義(而給定的恰恰是放棄苦難的意義)。這是儒道釋文化本身的欠缺嗎?不敢這樣說。但至少可以從郁達夫接受儒道釋文化的「有限性」得到說明。郁達夫曾經公開否定過中國傳統文化[6](頁95): 從前的人,是為君而存在,為道而存在,為父母而存在的,現在的人才曉得為自我而存在了。我若無何有乎君,道之不適於我者還算甚麼道,父母是我的父母,若沒有我,則社會,國家,宗族等那裏會有? 顯然,郁達夫反對的是中國文化中對「自我」、對「個人」的取消,但是他並沒有否定傳統文化中珍視個體生命的那部分。懂得這點,就可以理解為甚麼在私人生活空間,郁達夫身上還保留著古代士大夫的某些生活習性。 結合上面的論述,可以說:構成郁達夫文化心理結構的那些文化要素,都是在個體的本然生命內部去尋找存在的意義。道見道隱是如此,隱居求志、全道避禍、去危圖安是如此,識心見性、自成佛道是如此,個人至上的西方人文也是如此。問題是:在人的本然生命內部去尋找意義會產生怎樣的情形呢?可想而知,當個體的生命成為宇宙間的唯一的意義之源的時候,所有的意義都只能來自生命本身。生命成了意義的最可靠,也是最高、最後的依據。一切有損生命的苦難都喪失了意義之基。悖論的是:一旦人的自然生命進入歷史時間,就必然會面臨苦難。而苦難又沒有給定意義,在這時,一種意義的虛無感就會驀然而生,放棄苦難,逍遙出世之想如何避免?繼續的悖論是:為了本然生命,放棄苦難,最終往往是存在意義的損耗、欠缺與虧空,而不是意義的獲得。 根本的症結在哪裏?在於:當人們把本然生命作為宇宙間的意義之源的時候,最高的意義就莫過於生命本身了。在此情形下,人們就不可能在生命之外,或者說超越生命去尋求意義。其實,郁達夫出世心態的終極原因,就是由此而產生的這種超越性虧空。 所謂超越性虧空,就是於人的本然生命和世俗經驗以上去尋求價值的在體性欠然。在我看來,這種超越性虧空不僅是郁達夫一人的缺失,而且是整個漢語思想界的現代性缺損,它由此帶來了今天現代化過程中的諸多問題。不過,對此的論述已經超出本文的範圍了。 參考文獻: [1] 宗聚軒:〈論郁達夫創作中的消極思想〉,《新文學論叢》,1982年第3期。 [2] 《郁達夫文集》(廣州:花城出版社,1984)。 [3] 《郁達夫詩全編》(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0)。 [4] 《郁達夫散文全編》(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0)。 [5] 陳子善等:《郁達夫研究資料》(廣州:花城出版社,1985)。 [6] 曾華鵬等:《郁達夫評傳》(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83)。 [7] 哈迎飛:《「五四」作家與佛教文化》(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2)。 [8] 《郁達夫文論集》(杭州:杭州文藝出版社,1985)。 [9] 唐小林:〈欲望、沉淪與救贖:郁達夫倫理心態研究之一〉,《天津師範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5期。 [10] 《十三經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11] 《魯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12] 劉小楓:《拯救與逍遙》(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1)。 [13] 唐小林:〈論盧梭對郁達夫人文精神的塑造〉,《天津師範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4期。 [14] 《郁達夫小說集》(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 上一页 [1] [2]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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