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纪德获诺贝尔文学奖。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纪德已经被接受,被“认定”。在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在遥远的东方,确切地说,在中国,曾掀起一个不小的纪德高潮。上文介绍的卞之琳和盛澄华译的纪德的数部重要著作,在他获奖后得以再版,盛澄华、王锐、赵景深等名家先后撰写了介绍文章。在某种意义上,盛澄华的《纪德研究》也是借着纪德获奖得以同中国读者见面的。然而高潮之后,纪德的命运同西方当代作家一样,渐渐归入沉寂,经历了一个长达四十年的冷落期。直到改革开放之后,纪德才又开始被中国的翻译界与研究界纳入视野。在20世纪与21世纪之交,亦即在纪德辞世半个世纪左右,开始了他新的生命旅程。 关于纪德在新中国的命运,北塔的《纪德在中国》一文中有如下解释:“解放以后,也许是因为纪德的反苏问题使人联想到他的反共,所以国内基本上不再有对他的译介和研究。”(19)北塔的这一看法自然有其道理,但我们认为,除了政治上的原因,纪德作品中所探讨或涉及的诸如道德、宗教、人性等重要主题也是他在新中国成立后很长一段时期难以被接受的因素。从文学生命的传播和接受环境看,我们知道影响因素很多,而纪德在新中国遭遇的,恰是难以超越的意识形态和政治因素。 有趣的是,中国经历一系列“运动”与革命,特别是经历了十年浩劫之后,再度打开国门时,中国翻译界又一次担当起了“开放”的先锋。从上世纪80年代起,纪德慢慢在中国又开始传播。最先与广大读者见面的,是盛澄华在近半个世纪前译的《伪币制造者》,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之后,刘煜与徐小亚合译的《刚果之行》(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郑永慧翻译的《藐视道德的人:纪德作品选》(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及李玉民、袁高放合译的《背德者·窄门》(漓江出版社1987年版)相继问世。世纪之交,纪德又在中国掀起了一股不小的热潮,先是将中国读者目光引向了《访苏联归来》、《访苏联归来之补充》和《刚果之行》(朱静、黄蓓译,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这三部作品,然后借其逝世五十周年纪念之际,他的绝大部分作品得以重译,以文集的形式由多家出版社出版。 在大规模系统重译或新译纪德作品的同时,国内文学界和翻译界也对纪德予以关注。复旦大学朱静教授撰写《纪德传》,于1997年由台北亚强出版社出版。不久,在贾植芳先生的鼓励下,她重译了在“三十年代政坛与文坛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的《访苏联归来》,而贾植芳先生则“自告奋勇地向朱静先生推荐自己以一个从历史深处走过来的人的身份,为这个新译本写几句话”(20)。贾植芳为《访苏联归来》的新译本所作的序,应该说在新时期对中国读者进一步关注纪德起了决定性作用。首先,贾植芳作为一个“从历史深处走过来的人”,他与纪德心灵相通,有些话他憋在心里几十年,借新译的问世,一吐为快。序言相当长,结合纪德所走过的路,针对其不同时期对苏联的认识,特别是通过纪德的《访苏联归来》,透彻分析了纪德思想演变,为中国读者展现了纪德说真话求真理的心路历程。读贾植芳的序,我们在字里行间明显感受到在贾植芳与纪德之间,形成了某种对话,产生了强烈共鸣。特别是在经历十年浩劫之后,结合纪德对苏联的认识与批评,贾植芳似乎从纪德的作品中得到了更为深刻的启迪。序中有这样一段话,意味深长: [纪德]亲眼所见的苏联现实打破了他的理想式的幻觉。他对苏联各地的自然风物注意得很少,他关心的是苏联人的生存环境和他们的内心世界,他为苏联的前途深深地担忧…… 尽管苏联人竭力向纪德展示苏维埃式的自由幸福,纪德却以一个崇尚自由,崇尚个性的西方人,从人们穿着的整齐划一,集体农庄居住的房屋,家具都千篇一律的背后,一语道破了天机:“大家的幸福,是以牺牲个人的幸福为代价。你要得到幸福,就服从(集体)吧?”纪德敏锐地指出,在苏联任何事情,任何问题上,都只允许一种观点,一种意见,即我们所熟知的“舆论一律”,人们对这种整齐划一的思想统治已经习以为常,麻木不仁了。纪德发现跟随便哪一个苏联人说话,他们说出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纪德说,这是宣传机器把他们的思想统一了,使得他们都不会独立思考问题。另一方面,一点点不同意见,一点点批评都会招来重大灾祸。纪德严厉批评道:“我想今天在其他的任何国家,即使在希特勒的德国也不会如此禁锢人们的思想,人们也不会是如此俯首帖耳,如此胆战心惊,如此惟命是从。”人们所以为人,不同其他低级动物,在于人有头脑,有思想本能,用极权手段剥夺人的思想自由,或者统一人的思想,使人成为真空的地带,无异于抽去人的灵魂……(21) 细读贾植芳这段评说,不难明白他为何自告奋勇为《访苏联归来》的新译本写序。“牺牲个人利益”、“舆论一律”、“用极权手段剥夺人的思想自由,或者统一人的思想”,纪德在20世纪30年代对苏联的批评,今天看来依然深刻,无疑带有强烈的时代色彩,这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是不可想像的。而《访苏联归来》在新时期得以在中国传播,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中国的思想解放运动和越来越自由的政治空气。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看到,一部外国作品要开辟其新的生命空间,既取决于作品本身的价值,也取决于接受国的政治、思想与文化环境。 在新时期,贾植芳对《访苏联归来》的解读主要是政治性的,他对纪德的接受过程既具独特性,也具启迪性。独特性在于他以自身的人生经历达到了对纪德精神的深刻把握和理解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共鸣;启迪性在于深刻理解和把握一个作家的思想、正确评价一个作家的作品,需要时间,也需要求真的精神。 纪德逝世五十多年了,他的生命历程没有结束,法国读者仍在读他的作品,中国读者也在改革开放的年代,勇敢地睁开了被一时遮蔽的眼睛,正视纪德作品所指向的人类境况、人类精神和人类的内心世界,进行全面的探索。柳鸣九为漓江出版社《背德者·窄门》写的序《人性的沉沦与人性的窒息》,从人性的角度为我们接近纪德开创了新的途径;青年学人陈映红的《寻觅、体验、“存在”的意识——探寻纪德的轨迹》(《法国研究》2001年第1期),则见证了年轻人为探寻纪德生命历程所作的努力;同时,我们也感受到众读者读《访苏联归来》后的强烈反响(22)。郑克鲁从思想与创作特色两个层面研究了纪德,发表了《社会的批判——纪德小说的思想内容》和《纪德小说的艺术特色》等论文(分别见《外国文学研究》1996年第4期与1997年第1期)。而徐和瑾、罗芃与李玉民分别为译林版、人民文学出版社版与花城出版社的《纪德文集》作序,从不同角度展开与纪德的对话,为纪德的文学生命在中国继续拓展与延伸提供了新的可能。 注释: ①(19)北塔:《纪德在中国》,《中国比较文学》2004年第2期。 ②③叶兆言:《谜一般的纪德》,《扬子晚报》2000年10月17日。 ④盛成:《序》,《纪德的态度》,三联书店1994年版,第2页。 ⑤《安德烈·纪德给张若名的信》,《纪德的态度》,第1页。 ⑥安德烈·纪德:《安德烈·纪德日记》,转引自《纪德的态度》,第175页。 ⑦⑧⑨张若名:《纪德的态度》,三联书店1994年版,第3、20、3页。 ⑩(11)转引自张若名《纪德的态度》附录部分,第170~171、171页。 (12)沈宝基:《纪德》,《中法大学周刊》九卷一期,第12页。 (13)(14)江弱水:《卞之琳“诗”艺研究》,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06~207、208~209页。 (15)钱林森:《法国作家与中国》,福建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545~552页。 (16)(17)(18)盛澄华:《纪德艺术与思想的演进》,《文学杂志》1948年第8期。 (20)(21)贾植芳:《纪德〈访苏联归来〉新译本序》,《访苏联归来》,朱静、黄蓓译,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见序第1、4~5页。 (22)参见东西《纪德〈从苏联归来〉的中国回响》,《方法》1998年第7期;李冰封《纪德的真话和斯大林的悲剧》,《书屋》2000年第1期;郑异凡《作家的良知——读纪德的〈从苏联归来〉》,《博览群书》2000年第2期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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