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集、族谱中摘出有关记载珠玑巷移民珠江三角洲的资料,加以考核、编排而成。手刻印本,不分卷,共49页,于1957年由广东省中山图书馆印行。该书所辑之资料,采自珠江三角洲各宗族的族谱,计达四十余种。这些族谱几乎都在明清年间修撰。关于他们先祖南迁珠江三角洲的原因、经过,尽管彼此间有种种歧异,但都说是来自南雄的珠玑巷。记载一次集体南迁较为完整的是《东莞英村罗氏族谱》(手抄本)。据此谱说,宋季间,有宫妃苏氏被废黜,流落京都街头。苏氏为南雄牛田坊商人黄贮万所收留,并携回家。后皇上行敕复取苏妃,久查访未着而作罢。一日,黄贮万家仆因与主人有隙,上京泄露苏妃事,南雄牛田一带悸祸纷纷南逃。以罗贵为首的珠玑里居民三十三姓九十七家,团集商议,以为南方烟瘴地面,土广人稀,必有好处。于是即「签名团词赴县陈告,准立文案、文引,仍赴府告准案结引,立号编甲」,浮浈水而南下,时在绍兴元年仲冬。
此谱附有申请路引词、官府公牍,似彰彰可考,无容置疑。但如果对这一记载略加考察,即可发现其讹舛秕漏之处甚多。内中收录的所谓宋代行文,既非当时之式样,且把明清时期的省、府等地方建制栽于其中。由于族谱记载的歧异,以及对某些记载难以理解,对南迁之史事,不少人已提出种种质疑。连究心于乡梓、宗族事务的霍韬,在《霍渭涯家训》中,也说其祖先霍氏迁来南雄之年代有种种说法,未知孰是,并指出南雄朱杞巷再徙南海之原因,有不同说法,且已无文献可足稽考(16)。
据文献记载,北宋未年的确发生过较大规模的北方士民移入南雄地区的事件,靖康元年(1126年),北宋首都汴京陷落,宋高宗仓惶南逃。中原士民一部分随高宗进入太湖流域;一部分而且是大部分随隆佑太后前来赣南。据《宋史. 高宗本记》记载,建炎三年(1129年)六月,宋高宗诏谕中外:「以迫近防秋(笔者按:防秋即防金兵秋侵),请太后率宗室迎群神主如江表;百司庶府非军旅之事者,并令从行。朕与辅臣宿将,备御寇敌,接应中原。官吏士民宾属南去者,有司无禁」(17)。由杨惟忠率领护卫太后的军队有万人。估计随同隆佑太后南来者当有数万人之众。他们沿赣江先抵洪州,继而到吉安,终达虔州(今赣州市)。护卫太后的万人将士,沿途溃散、叛逃,抵虔州时已不满百人。在金兵步步追击下,这些逃散的兵士当会南下渡大庾岭避难。当隆佑太后自虔州往临安后,原随同太后南逃的这部分士民便沿赣江的上源章水继续南来,跨过大庾岭,寄寓南雄。李心传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就此事写道:「时中原士大夫避难者多在岭南」(18)。这些士大夫就道时所携带的随行人员和族人,以及邻里乡党中的大部分人,当随同他们度岭避难。
粤北地区山多田少、土地贫瘠。自唐代以来,人口密度巳跃居广东省的首位(19)。北来的士民,利用当地的丛山峻岭来当战乱的避难所犹可,要在那里定居,实属不可能。所以,他们稍作喘息,便顺着北江水道,南移至北江中游的谷地,乃至尚待开发的肥美的珠江三角洲,是理所当然的了。
宋代北方士民移入珠江三角洲规模较大的有三次。一次是前述的宋室南渡期间,拥随隆佑太后南来的士民,先到南雄地区暂住之后,经过了解岭南各地的自然资源、人文景观,并经筹划,终于采取继续南迁珠江三角洲的行动。罗氏族谱等书所记载的以罗贵为首的三十三姓九十七家的迁移,当是这一次迁徙中的一个集团性的行动。据〈珠玑村三十三姓九十七人流徙铭〉记载的名单,今可考者有十三人(20)。据族谱记载:罗贵一家,男丁六口,女丁一口,男仆五口,女仆三口,共十五口;麦秀一家兄弟五人,家属共达二百余口;冯元昌一家七兄弟,家属人数阙如,想来也当属不少。从这几家的人口数类推,97家迁移集团的人口总数可达数千人(21)。这一次陆续迁入珠江三角洲的人口数当以万计。
有两次是发生在南宋未年元代初年。一次是咸淳六年(1246),因潮州王兴领导的义军转战于广州,广州属下各县人口在战乱中死亡或逃散,人口剧减,故「诏徙保昌(即南雄县)民实广州」(22)。一次是德佑二年(1276),元军挥戈南下,元将吕师夔攻陷南雄、韶州、宋守将曾逢龙、熊飞先后战死。为避兵燹,那些于北宋未年及以后移居南雄地区的北方士民,又于宋末元初继续顺北江南迁珠江三角洲。
除上述的三次较大规模的移民珠江三角洲之外,南宋首都临安陷落后由文天祥、张世杰先后拥立的赵是、赵丙小朝庭转战于东南沿海,后为元朝所灭。其逃散的皇室成员、朝廷官僚和士卒,当改名换姓隐匿于珠江三角洲一带。宋末帝赵丙在崖山投水自尽后,其宗室成员就「更易姓名,潜迹山中」(23)。我们知道,在德佑二年(1276年)赵是流闯闽广海上时,据区仕衡(顺德陈村人)的估计,尚有江淮兵一万,诸路民兵二十万,正规军十七万(24)。到1279 年崖山之役,当张世杰与元将领张弘范决战时,宋军还有兵民20余万。这些人除战死外,多逃匿闽广一带,尤以珠江三角洲一带为多。他们显然也作为一支劳动力加入开发珠江三角洲的队伍。正由于宋代,大量人口迁入三角洲地区,又因随着三角洲的开发,人口不断增殖,人口呈直线上升的趋势。宋元间三角洲的人户巳跃居广东的首位(25)。
族谱关于南迁岁月及其原由,因作者是明清时人,唯据之于传说。传说自不能视为信史,只能从其隐喻中理解历史。有的传说所显露的往往寡于其丰富的隐喻。
前述的用文字记载的族谱,说是迁自珠玑巷;据实地调查,单寒弱族,以及被歧视为贱民的蛋户等口耳相传的「口头族谱」,也说他们的祖先同样迁自珠玑巷。终年浮荡江海水上的蛋民,甚至嘲笑一些珠江三角洲足趾甲凹陷的种姓。说他们从珠玑巷迁来时,因贫穷从陆路步行,趾甲也被弄破了,以至于子孙趾甲凹陷。他们有钱坐着船南来,所以趾甲完好(26)。
笔者曾于1985年夏和1990年春,两度专往实地考察,在南雄城北通往大庾岭道上,确有一名曰:「珠玑巷」者,巷长约1500米,巷之石刻匾额犹存。面对这充满传奇色彩的古巷,作为与这一传说无关的局外人的笔者,已浮想联翩,陷入深沉的历史思索之中,难怪为珠玑巷后裔的明清文人墨客、官宦士大夫每当途经此地要下马凭吊盘桓,留下许多歌咏感慨的诗文(按黄慈博《珠玑巷民族南迁记》一书收有这些诗文)了。
为什麽区区小巷竟如此神奇地成为源发珠江三角洲各姓氏,乃至蛋民的圣地呢?清代番禺人黎遂球在《莲须阁集》「度梅岭记」中说,北宋末年,中原诸豪杰「卜居珠玑巷,不过寥寥数十家,(按此地段确只能容纳数十户)姓氏俱异。何吾乡诸大姓,俱云从彼至哉!」(27)《中山翠微韦氏族谱》收录的〈珠玑巷考〉一文的作者,也认为旧谱称我祖后居珠玑巷,「一巷之微,安能容百数十家?故省志载其地而略其人,最为有识。」(28)他们或则怀疑,或则表示不解。
其实,关于迁自同一地方的传说,并非广东所仅有。日本学者牧野巽早已指出,除广东流行迁自南雄的传说外,华北一带有同迁自山西洪洞县大槐树的传说;山西北部有迁自山西马邑乡的传说;客家人有迁自福建宁化县石壁洞的传说;湖南人有迁自江西的传说;四川人有宋元时「僖宗」(29)扈从的传说和现代的湖广传说;云南民家有迁自明代南京的传说;广西壮族有迁自山东青州的传说(30)。凡此种种传说,皆各有深意焉。今人陈乐素教授对珠玑巷移民的传说曾撰专文作过解释。他认为战乱流徙他乡者,总忘不了故乡。把珠玑巷作为中原和江南的象征,代表南迁者的故乡。其意义已不仅限于纪念南雄的珠玑巷,而且含有纪念广泛的中原和江南的故乡了。这种各大族源自珠玑巷的传说,具有维护同宗、同族、以至同乡团结互助的作用(31)。这里的确道出了其中的一些奥妙。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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