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在压力的强制而流失海外,它就更具象征力地展现了在世界一体化中,民族文化疏离和个体生存飘流的必然结局。
现代化对民族文化的整合,把现代文化的自我解放运动推到了极端,并且现实化了。如果说,现代文化运动的成果是,它不仅使个体摆脱等级制度而成为生存意义上的独立的个体,而且使个体摆脱整体的束缚而成为文化意义上独立的个体,那么,现代化的历史情境使自我存在的文化根基在技术的强制性转化作用下,退隐到历史记忆的无限远景中。个体因此丧失了内在生存的根基,也因此失去了保证自我生存和文化的内在统一性的整体中介。由于失去了整体的中介,文化与个体的生存直接联系起来;又由于失去了整体性的基础,个体被迫承担起重建自我的文化根基的责任。无疑,历史的现代发展使文化对于个体的外在性转化为内在性,从仪式性的彼岸存在转化为日常性的此岸存在。但是,文化毕竟是人类生存的总体情态和内在基础。文化个体化的结果不仅必然导致整体性的危机,而且必然使个体在获得自我解放和自我独立的同时,沦为丧失生存根基的无家可归的文化漂泊者。
现代主义借助认识论的激进追求解放了个体,使自我独立,但随着其整体性丧失的是价值中心的丧失。无价值中心则意味着意义的根本性阙如,即个体存在的无意义。这种无意义否定了个体关于自我同一性的梦想,并揭示了他的与生俱来的异化本质。阿多尔诺认为,自我的同一性和自我异化从一开始就是同伴,两者的同伴关系表明了文化的主体性运动是服从于商品交换的一体化需要的:“个人独立的过程是商品交换社会的一种功能,终止于个人被一体化所毁灭。”[11]因此,现代主义的激情努力结束于后现代主义的隐晦的叙述中,在尼采宣告“上帝死了”之后不到一百年,福科哀悼那个杀死上帝的“人”也死了[12],而詹姆逊诸人在“主体的死亡”景象中,直接看到了所谓“主体”一开始就个存在,不过是一种意识形态的海市蜃楼[13]。
整体性的丧失和同一性的幻灭,使自我的无根基生存成为常态。这种常态化导致文化寻根成为现代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意识和生存方式。寻根对于作为现代历史主体的自我具有命运意义—一个体变成一个时刻追问自身存在根基的生存者。但是,由于整体性的丧失,个体自我的文化寻根是在“主体性囚室”中的无望的努力.它不能突破自我闭塞的孤独,最后不得不沉入心理主义的实证和语义分析的缠绕,如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寻根成为心绪和语言的无可约束的滋生漫长。在这种滋生漫长中,文化的碎片跨越整体沉沦的地平线,成为关于生存真实的精神分裂症的臆想,如福克纳笔下的白痴班吉,永远固执着一个弱智儿的残缺记忆(《喧哗与骚动》)。“真实是什么?”[14]对于现代艺术,真正成为问题的不是能不能把握真实或怎样把握真实,而是真实本身!由于对真实性的本体论怀疑,毕卡索式的立体主义努力归入了反形式的形式主义游戏,而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极端行动把艺术对现实的反抗推到艺术的极限从而瓦解了艺术,如杜桑和劳生柏,艺术因此成为对生活的现成品或剩余物的直接挪用。真实性的危机和个体自我的生存危机相互纠缠,这一方面强化了个体生存的寻根意识,另一方面又使寻根行动在原始性的无望中成为对文化的中立化行为—一寻根变成对文化的意义中心和价值体系的游戏。
这样,文化的个体化产生厂自找对文化的日常需要,而对文化的日常需要的满足只有通过游戏的中立化活动才能实现。正是游戏把文化与生存重新在个体生存的意义上统一起来。这种统一使文化日常化、生存化,同时也使生存仪式化、文化化。由于整体性的丧失,由于个体生存的根本性无名,文化与生存的统一是缺少意义深度的,它不是一种现实的统一,而是一种欲望中的统一,就是说,它只是一丧失文化根基的自找对文化根基的欲望。可以说,正是个体生存的文化无根性引发了当代的文化泛化现象,乃至于一切商业活动都名不符实地要打上文化的包装。这就造成了特殊的文化景观:在最彻底的商业场所,我们看到的是“文化的交易”,而在真正的文化园地,文化却承受着不可抗拒的商业主义的浸淫。因此,文化和生存在个体意义上的统一只能是一种仪式性的统——一统一于表演的直观性。就此而言,文化向生存的转化,就是文化自身的艺术化—一它片面发展为审美文化。在这个意义上,当代文化就是审美文化。
五、审美化的当代生存
当代文化的审美化转型,是与当代个体的生存转换一致的—一生存也被审美化了。生存被审美化的必然性在于,由于现代主义反叛和现代化运动导致的自我生存根基的整体性的崩溃,当代人的生存普遍感到一种丧失根基的漂泊无依,因此需要一种整体性的幻象来支撑自我生存。在信仰丧失和普遍怀疑中,哲学和宗教都不再能构成这个幻象,艺术成为构造这个幻象的使命的唯一承担者。丹尼尔·贝尔认为代替哲学和宗教,“美学成为生活的唯一证明”[15]。正是在文化与生存的一致性中,当代文化的审美化本质才得到了真实展示。文化的审美化表明,现代历史运动的反神学的世俗化在文化与生存的同一化中被最后实现了,而彻底的世俗化又以商业和技术共问制作的形象迷信成为对生存的新神化。
绝对化的瞬间。整体性的危机和意义的丧失,使当代个人失去了同内在基础的历史性联系,对无限到来的时问的企望,转换为对当前的困守——一当前被绝对化为唯一的实在,而被提升了。不是永恒,而是当前,成为绝对的时间。生存的审美化首先就是对当前的提升。“每一瞬间都是一种创造。”[16]由于自我的瞬间性存在无可避免地沉沦入时间的涌流,美学对生活的证明成为在无限到来的瞬间中对艺术幻象的无结果的追逐。在瞬间绝对化的基础上,审美文化不是在创造成就的意义上,而是在不断投入将来的瞬间中,实现了它不可替代的文化价值。行动而不是成就,过程而不是结果,成为当代个人的文化创造力的基本保证和表现。但是,由于失去了对历史连续性的必然联系,瞬间是能成为非历史平面上的空间拼图。在这个意义上,时间通过空间化而被审美化。在时问的空间化中,审美文化完成了当代文化的新历史主义追求。这种新历史主义追求,在文化多元论的旗帜下,把历史削平为平面形象,并且割裂成无机的片断,然后又按照实用本义的需要随意拼贴编织历史景观。
技术与商业的密谋。当代审美艺术在成为一种日常生活方式的同时,也进入市场经济的运行轨道。“今天,审美生产已经普遍地转换成为商品生产。”[17]正是因为审美文化产品转化为日常消费品。是一种生活需要,所以它是商品,是可以而且应当标价出售的。审美文化的商品化在市场经济的一体化运作中是一个不小避免的趋势。这个趋势导致审美文化在商业实用主义的控制下奉行文化折衷主义的价值原则。折衷主义的操纵使当代审美文化在其丰富性和开放性的背面隐藏着自找的失落和意义的虚无。自我失落和意义虚无,为技术化操作提供了它所需需要的主体缺席的空间。商业运转正需要技术来代替主体实现它的商业目标。技术本体化使艺术创造转换成为一种工业制作,审美文化成为文化工业。文化工业以机械复制和批量生产极大限度地丰富了文化市场,满足了大众文化消费的需要,同时造成主体的缺席,也就是,自我的失落和意义的虚无成为难以逆反的事实。主体的缺席表现了文化被整合入技术一经济一体化系统之后,商业追求压制人文关怀、技术原则摧毁独创精神的文化危机。随着商业化和技术对社会人性观念的削弱.奠基于人性观念的艺术的自律性就丧失了力量而被取消。“社会越是变得非人化.艺术就越是失去自律。”[18]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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