份,我们借助于意识形态指定的术语来阐释世界或世界的某些方面。阿尔都塞把创造主体-地位的过程称为“询唤”。如我们看足球比赛时把自己当成球迷,乘车时把自己当成乘客,购物时把自己当成顾客,都是将自己置于一定的“主体-地位”之上,自觉地接受了意识形态的“询唤”,并把自己“询唤”成了特定的主体。 比如我们会说,“球迷要有球迷的样子”,等等。“一切意识形态都会通过发挥主体范畴的作用,把具体的个人招呼或‘询唤’成具体的主体。”
“将主体置于意识形态之内”,是政治人物或政治力量的渴望。隐藏在这种观点背后的推理是:一旦我们通过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语言的结构就已经决定了我们的思想方式。主体(或对于个性和身份的感知)仅仅是意识形态的产物。一旦在把主体置于意识形态之内,这种身份感就变得自然和真实了。本来是社会性、历史性的事物,本来是人工建构起来的东西,现在变得要多自然有多自然,要多本真有多本真了。
性别政治(sexual politics)就是这样一种意识形态。解构主义的精神分析批评声称,恐怖电影丑化、贬低了女性。恐怖是以女性性别对于父权的畏惧为基础的。女性最终被刻画成了怪物,它们破坏社会秩序,因而必须加以残酷打击、无情镇压。在早期的恐怖片中(比如在法国导演路易·费雅德的“吸血鬼”系列影片中),妇女扮演着食人兽式的怪物,这些电影就表现出顽固的厌女症(misogyny)倾向。恐怖叙事通常把女性(特别是母亲)描绘成吞噬一切的庞然巨怪,她们危及到了男性的生存。这符合男性的想像。拉康说过,女性是根本不存在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现实中我们看得见、摸得着(摸得着不等于我们敢于摸)的女性,都是男人们想像中的女性,与作为“自在的女性”(female-in-herself)毫无关系。当然,对于男性而言,“自在的女性”只是一个理论假定,因为男性只能感知自己想像中的女性。在男性的想像中,女性既是可欲的,也是危险的。我们的经典文本常把女性称为“美女蛇”、“狐狸精”,我读中学时一位同学甚至告诉我,女性都是“敲骨吸髓”之人:表面上温婉可人,实际上凶残无比,到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步。恐怖电影要探索的正是此类问题,恐怖叙事之所以能够带来快乐,是因为它满足了男人的欲望:亲眼目睹爱恨交加的女性被征服。或者女性因为性行为受到男性怪物的惩罚。这时,除非愿意听命于他们的父权制权威,她们是无法获得拯救的。
这告诉我们,就其意识形态内涵而言,恐怖本质上是父权制的。此外,恐怖首先也是由男性生产和消费的。男女之异首先是由俄狄浦斯情结“结构”出来的。在俄狄浦斯阶段,男性与母亲的身体、语言结成的关系,不同于女性与母亲的身体、语言结成的关系。对于成长中的男性而言,要想进入成熟的男性、父权制文化,就必须拒绝母亲、依附父亲,努力把自己与母亲的身体割裂开来。相形之下,成长中的女性根本就不想进入成熟的男性、父权制文化,而因努力认同母亲,将自己置于“女性”领域。总之,她没有像男孩那样使自己与母亲的身体割裂开来。从这个意义上说,被阉割的恰恰是男性而非女性;说女性因为发现自己没有阳物而感到焦虑,也是男性一厢情愿地想像出来的。
以这种方式融入某种特定的文化,也与语言的“习得方式”有关。语言先天隶属于父权制领域。据说,正是父权制的意义系统和区分系统把秩序强加于包括女性在内的全体人类的生存,并努力控制全体人类的生存。男性在习得这种语言时不会遇到太大的障碍,但女性与语言结成的关系,则与此完全不同。对于女性来说,学习语言就是纳入男性领域,结果许多学者努力发掘女性使用的语言形式,这种语言形式应该与女性经验以及母亲的身体亲密无间。这种语言通常被称为“女性书写”(écriture feminine),中国少数民族所谓的“女书”,是也。它不是整齐有序的区分系统,只是感性的声音和节奏的流淌。它向整齐有序的父权制语言发起了挑战,同时依然与母亲身体或母性记号保持着血浓于水的联系。
对于恐怖片所做的精神分析不可小觑,至少,这种分析试图严肃地面对恐怖片之类的文化形式,特别是影响巨大的通俗文化形式。在此之前,形形色色的文艺批评常常对这类文本熟视无睹,不置一词。不过这种分析也存在着自身的盲点和问题。首先,恐怖(特别是通俗文化中的恐怖)依然被界定为必要的“循环形式”,其功能在于生产或再生产宰制性的意识形态形式,进而把个人“询唤”成特定的主体。说恐怖是“循环形式”,并不意味着恐怖类文本完全一致而毫无差异;相反,对于文类经济(economy of genre)来说,差异是绝对必要的,本文来自范文中国网www.fw789.com。因为只有这样,这种文类才能不断重复“询唤”的过程。也只有在这一过程中,宰制性的意识形态才能得以生产和再生产,个人才能被“询唤”成特定的主体。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存在着种种细微的差异,恐怖类文本依然被界定为“结构化之系统”(systems of structuration),因为它们具有共同的特征:所有的恐怖类文本都要把女性界定为怪物,都是用来满足男性进入父权 制文化心理之需的。
性别的楚河汉界导致了内心的焦虑及种种心理问题。反过来,也正是通过制造心理焦虑和种种心理问题,不同的文类才能诉诸不同的性别。比如,恐怖对应着男性的焦虑。它不断地压制母性记号和对母亲的欲望,这是由男性在俄狄浦斯情结内完成的。男性总要把自己建构成雄性主体(“雄赳赳气昂昂的男子汉大丈夫”),对于他们而言,恐怖和焦虑是必不可少的。可以说,恐怖是对罗曼司的补充。男性既渴望罗曼司的温柔,又渴望获得恐惧的洗礼。两者相辅相成,共同把男性的“个人”建构成雄性的“主体”。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精神分析导致了某种“非此即彼”的政治,而且这种政治必定是化约性的(或称还原性的)。这种形式的文化产品与电影界中的让-吕克·戈达尔(Jean-Luc Godard)、文学界中的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的先锋派文本显然是大相径庭的。要知道,这种形式的文化产品是用来建构意识形态的,而戈达尔和乔伊斯的文本则是用来解构意识形态的。当然,这是就其主导倾向而言的。如果进行深入细致的考察,我们也会发现,用以解构意识形态的文本也会有建构意识形态的功能,用以建构意识形态的文本也有解构意识形态的可能。但精神分析批评显然顾不了这么多,否则无法彰显它自身的特性。从总体上看,在解构主义精神分析中,只有两种政治可供选择:或者是生产或再生产意识形态,或者是解构意识形态。
而且,尽管这种批评模式试图把研究重点从单个艺术家或单个文本转向符指化系统本身,它还是频繁地回到对单个艺术家的关注上来。例如,我们从来都不清楚,那些先锋派 的批判锋芒究竟来自何处。只有某些人物(诸如戈达尔和乔伊斯)能够与意识形态系统进行决裂。同样有趣的是,解构主义与“导演理论”(auteur theory)之间存在着差异和对立,同样的人物在解构主义和“导演理论”那里得到的评价竟有天壤之别:在解构主义批评中,这些人物正在从内部积极地解构意识形态系统;但在“导演理论”那里,这些人物只是些“导演”(auteurs)而已,他们正在建构意识形态系统。这样的人物包括约翰·福特(John Ford)、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道格拉斯·薛克(Douglas Sirk)、尼古拉斯·雷(Nicholas Ray)等。
这种批评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是,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关系使得证实和证伪变得异常困难。其实也是这任何关切无意识过程的理论都会碰到的刺手问题。根据一般的精神分析理论,意识是不充分的,也是不可靠的,甚至是彻头彻尾的欺诈。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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