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前往哈佛大学访问研究之前,就风闻过这样一个"故事":据说著名的分析哲学家普特南对于他的两个以自由主义学术贡献闻名于世的同事,有着完全不同的评价。对于罗尔斯,他赞誉不已。认为他代表了哲学研究的良心,反映了政治哲学研究的正义感。对于诺齐克,他有激烈的批评,认为他提倡的极端自由论反映的只是低俗者的心态。到哈佛后我对此产生了怀疑。因为普特南乃是一位积极推荐诺齐克著作出版的人士。他怎么会对自己推荐的后起哲学家如此轻蔑呢?假如他真是轻蔑诺齐克的话,他就不会为他著作的出版写出赞许的评语了。但是这个"故事"具有象征性。他象征着哲学界的同人对于罗尔斯力倡公平的正义,在道德上的同情甚至认同姿态。另外,在1980年代开始的以罗尔斯为论战中心的自由主义与社群主义的争论,哈佛大学也是战场。1998学年度,同在这所大学里任教的保守主义代表人物曼斯菲尔德、社群主义代表人物桑戴尔(他写有专门批评罗尔斯《正义论》的专著《自由主义与正义的限度》)与人文主义的代表人物威尔逊,三人同开一门课程,评说当代社会政治思潮。有趣的是,按照人们对于这门课程的预期,只要涉及罗尔斯,会是一个异口同声的批评。可是,实际上当曼斯菲尔德批评罗尔斯时,桑戴尔努力为罗尔斯辩护--他努力维护罗尔斯申述的自由主义的基本原则,而坚决拒斥曼斯菲尔德提倡的斯特劳斯式的保守主义政治主张。由此可见,自由主义与社群主义的分歧有重新审视的必要。汉语学术圈中有些人士看到社群主义对于自由主义表示的一些不满,便欣欣然地宣告自由主义的"困境",似乎失之浅薄了。而且也可以确认,罗尔斯政治哲学、尤其是《正义论》的具体主张容可商榷,但是基本理论主张是具有广泛认同基础的。
发生了如此广泛影响的罗尔斯逝世了。他就此结束了一个时代。我们有理由相信,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自由主义理论建构的黄金时代结束了,一个规范政治哲学的黄金时代结束了。这个时代,罗尔斯具有不可替代的、绝对的象征意义。在1950年代政治理论的迷惘中,罗尔斯以《作为公平的正义》一文开启了规范政治哲学对于实证政治理论的反拨"运动"。进而在1970年代以《正义论》重新奠立了自由主义规范政治哲学的领导地位,宣告了现代规范政治哲学的复兴。从1990年代开始,罗尔斯以一系列论著(如《政治自由主义》、《公共理性再探》、《万民法》等等)凸显了规范政治哲学问题时代运思的中心性。现在,罗尔斯离开了。他的离开,意味着自由主义规范政治哲学理论的辉煌告一段落,也意味着政治哲学的辉煌告一段落。曾经与罗尔斯激烈论战的自由主义右翼思想家诺齐克已经先他而去,自由主义内部最具有思想激发力的论争已然终结。像与罗尔斯论战的、仍然活着的著名左翼思想家哈贝马斯、德里达、泰勒、桑戴尔,也就此失去了最有价值的论战对手。加上这些理论家的理论原创期也差不多过去了,二十世纪后半叶开始的政治哲学、政治理论的黄金时代,可以说是彻底终结了。但是,逼迫我们还要努力运思的是,罗尔斯一代政治思想家提出的问题并没有随他们的逝世而消逝,我们还得紧张地在一个全球化时代里追问正义之如何可能、又如何实现的诸理论与实践问题的答案。这,也许就是对罗尔斯赞誉有加的普特南断言罗尔斯的思想影响,还要延续几个世纪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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