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山冲的老乡来到中南海会见毛泽东,“这江山我们得替你看着点”。把两千多年的中国历史引进了现实,拓展了历史的纵深感。解放军战士冲进蒋介石的总统府,将地毯分割为一人一小块作为睡觉的床垫,将花园当成马厩。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革命战士,面对国家现代化的建设者和捍卫者的角色转换,还有一个十分漫长的观念转化过程。开国大典前夕,毛泽东谈到黄炎培的警句,中国共产党能否跳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周期率?取得政权,诚然只是万里长征迈出的第一步——在还历史以历史本来面貌的基点上,升华出历史哲学的意蕴,这是《开国大典》的一次飞跃;恐怕也是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突围的方向! 关于第四代导演,还有一点不应该被忽视,那就是这个群体性别构成上的变异。此前,中国导演队伍中只有如王苹那样的少数个别的女导演,第四代却一下子涌现出一批女导演,而且许多人在创作上均有不俗的业绩。妇女的解放是社会解放的尺度。在电影界,最显见的尺度就是导演,因为导演是摄制组的三军统帅。即便在发达国家,也罕见第四代这样众多的女导演群。例如日本,基本上没有女导演,摄制组的男性三军,抗拒一位女统帅来发号施令。压制在封建宗法社会最底层的中国妇女,一旦获得实现自我的机遇,往往能迸发惊人的力量。 第四代女导演在创作上可能有两点显示出女性特色。一、对女性青少年形象的关注,对她们在成长中心理状态的细腻把握。除前面提到的《沙鸥》、《红衣少女》外,还有史蜀君的《女大学生之死》,王好为的《香雪》,王君正的《山林中的第一个女人》等。二、以女性的艺术敏感捕捉生活中的诗情。上述这些影片及其他女导演的作品,往往都有一些情景交融,撩人意绪的华采乐章。如《香雪》,第一列火车闯进沉睡的山沟,现代文明敲击着情窦初开的少女们的心扉。新生活憧憬的欣悦和惶惑,萌动初恋的期待和失落,与山区秋色的灿烂绚丽交响,像一首回荡着时代足音的散文诗。 也许黄蜀芹的《人·鬼·情》最足以代表中国女性电影的丰采。秋芸,一个出身戏曲世家的天才女艺人,渴望献身于舞台。出于各种社会原因,她不能扮演淑女,甚至不能扮演人,只能扮演外形丑陋的鬼神钟馗。秋芸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一个现实人生世界,一个是舞台的艺术世界。在人生世界,从出生到学艺、献艺乃至婚姻家庭,充满中国女性成长的坎坷和艰辛。她的人生体验和锲而不舍的艺术追求,创造出独树一帜的钟馗形象,化丑为美,丑中见媚,攀登上艺术高峰。影片中的两个世界在艺术处理上风格迥异。人生世界,是叙述性、情节性的,很实;却又高度简约和浓缩。钟馗世界则是虚幻的,描绘性的,写意性的,挥洒自如。两个世界处于内在和外在尖锐矛盾对立的强烈对比之中,真与幻,美与丑,男与女,人与鬼,此岸与彼岸,相互交错;从而大大拓展了人物精神的空间和强化人物心灵困扰的力度,并积淀着丰厚的文化底蕴。在虚实、阴阳的转化、过渡中,导演作了许多富于独创性的大胆的艺术处理。影片的高潮,惑于人生之谜的秋芸带着酒兴走上村口破旧的舞台。黑黝黝的大地,只有天边一角透露的一点光亮。钟馗走来了,自远而近。钟馗,她在舞台上创造的另一个自我。人鬼对话。钟馗:“悲欢喜泪,人间常事。”秋芸豁然有悟,“我痛快,我嫁给了舞台。”三十多年的人世沉浮,只有舞台才是她真实的拥有。这是秋芸与自己灵魂的答辩,秋芸对人生之谜的回应,也是她生命境界的升华。 中国电影,往往过于务实。人生的终极关怀不应排除在电影的视野之外。 三 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电影辉煌的年代之一。第四代的崛起和兴旺主要在这个年代。90年代之后,中国电影持续低迷。一则是多媒体尤其电视分流了电影观众,再则是主流意识形态强化了对电影的制约。多数第四代导演执著于电影艺术,孜孜不倦地在崎岖道路上艰难跋涉。谢飞,乃第四代之佼佼者。 80年代初第四代崛起,纷纷崭露头角之际,谢飞并不出众。谢飞电影的思想内容并不以新锐大胆而富于震撼力,在电影语言,电影形式上亦乏令人耳目一新的突破。谢飞电影并不背离中国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取向,却坚定不移地扬弃那些给中国人民带来深重苦难的封建宗法社会流毒,展现被异化的芸芸众生的人生悲情。谢飞电影的形态比较传统,传统中却融入了现代电影理念。谢飞沿着自己的道路一步一步走过来,坚定不移。《我们的田野》、《湘女潇潇》、《本命年》、《香魂女》、《黑骏马》、《益希卓玛》,题材迥异,均专注于对中国社会现实和民族命运的精心思考,渗透着忧患不安的拳拳之心。多年艺术经验的积累,对电影的把握亦趋于得心应手。他最近的作品《益希卓玛》,表现一个藏族妇女与三个男人的情感纠葛,情节复杂错综,故事延续半个世纪。这个故事与西藏政治风云变化多端相联系,涉及西藏文化的广阔领域。影片在叙事上能做到脉络有条不紊,繁简得宜,很见艺术功力。西藏是国际上审视中国的一个焦点,国外拍摄过多部带有偏见的影片。出于一种政治使命感,谢飞才决心拍摄这部真实反映西藏历史与现实面貌的中国电影。但这种题材处处都会触及政治雷区,鲜有问津之勇士。知难而进,这就是谢飞。在传统和现代、中国和西方的文化撞击和磨砺中,谢飞执著于自己的人生道路和艺术道路。 关于第四代,还应提上一笔。许多第四代导演为电影、电视两栖。新时期兴起的中国电视剧,如雨后春笋,高速发展。中国电视剧能够在不长的时间里达到现在的规模和水平,电影导演输入的电影艺术经验是不可或缺的一个因素。第四代拍摄的电视剧值得特别提到,黄蜀芹导演的《围城》。在电视剧中忠实地传达原著的哲理性的人生意蕴和幽默感,超脱的艺术品位,难能可贵。郭宝昌编导的《大宅门》,豪门家族的历史沉浮,足显中国传统文化之大观;传奇叙事之起伏跌宕,适应民族审美情趣。陈家林从80年代中期之后,似乎从电影导演转化为专职的电视导演。他导演的电视连续剧从《努尔哈赤》到《康熙王朝》,均属历史宫廷大戏。宫闱中的权力争斗和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交辉,多能赢得观众之青睐。 踏入新世纪门槛,中国进入WTO,文化领域的直接冲击就是低迷的中国电影如何面对雄霸全球的好莱坞电影。以中国电影之现状,如何“与狼共舞”?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电影曾经“与狼共舞”,并未被狼吞食,还创造了中国电影史上的一个光辉时代。今天中国电影在硬件上远优于当年,如果软件能跟上,怎么就不能在“与狼共舞”中再创辉煌呢? 第四代导演,已是花甲之年。这六十个春秋,正逢中国社会大起大落剧烈震荡的年代。“文章憎命达”,复杂的社会经历和坎坷的人生体验,是孕育大作品的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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